【杰埼】狭窄的世界 1（重置版）
他睡得很沉，仿佛回归到羊水中，以胚胎的形势蜷缩着，而四周无尽的黑暗，使处于狭小空间的压迫感无限放大。他想醒来，睁开眼睛，水体的压迫令眼膜发涩，仿佛目睹强光被刺痛到的情形。
有人注视着他。
埼玉抬起仿佛与角膜粘连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白光渐渐凝实成一方白色的天花板。
说“一方”，是因为他仰躺着也能看见四四方方的边缘，压抑感十足，他毫不怀疑自己翻两三个身就能撞到墙。
但这种压抑感不只来自空间上——视野的边缘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仿佛是洁白的书页硬生生撕下来的空洞，唐突地穿插进空白的天花板，遮住了大半的光源。
“你醒来了？”那个人问道，周身刺眼的光线让他根本看不清面容，依稀能分辨出阴影中两点金色是对方的眼睛。那人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前额，温热的触感提醒他这并不是梦境中的幻影。
他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自然无法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做出反应，只能陷入这片黑影之中，茫然无知地感受不属于自己的、过于炙热的体温。
但眼球本能地透过指隙往右侧的窗外窥视着，同样一片白茫茫，但没有晴天炙热的赤金色，像是云被打散了与阳光和在一起的颜色，说不准是晴是阴。都市里这样的天色很常见，阴沉又冷漠，像是密密麻麻却无关己事地擦肩而过的人群，但又过于静谧……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
埼玉被一种独特的压抑、违和、窒息混合的感觉扼住了心脏，死寂与压迫感使他几乎能感知到自己“咚咚”的脉搏。
而这一切在那个声音出现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才刚醒，不能直视强光。”那人的手慢慢滑过他的额头，掌心压住他的眼睫，他又眨眼，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睡吧，老师。”
接收到催眠的暗语，他安心沉入黑甜的梦乡。
再醒来，室内亮度调节到宜人的橙黄色，每个关节都传达出睡过头才有的滞涩感。根据他不止一次的暴睡经历，埼玉数着秒，缓过麻痹的阶段，僵直地转过头。
那是一个金发的少年，正襟危坐，腰背笔直，一丝不苟的坐姿与冷淡优美的侧脸透露出谢绝打搅、生人勿近的气质。 不知为何，埼玉一眼就认出来他和之前的黑影是同一个人 。那样格格不入、违和的气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埼玉换了一个方向，面向洁白的墙发愣，试图理解现在的状况。
睡着前发生了根本想不起来，过去与现在完全衔接不上。
所以，他还在做梦啰？
“老师，你醒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默认为对方指的是其他人，直到他能自由地转动脖子，确认房间里的确没有第三个人，才不情不愿地回头。
这一回头，他心脏停了一拍。
异质的眼球直直地盯着他，黑底金瞳的、无机质的人造品，将完美无缺的脸庞衬得格外不真实。面对面地无限放大后，这张脸的冲击力绝非之前模糊的剪影、侧脸能相较的。
睡木了以后，受惊也没法做出相应的动作，所以埼玉只是瞳孔一缩，在别人眼中，他还是那样睡眼迷蒙。
“其他人”中不包括这个陌生人，他的脸被轻轻捧起，大拇指沿着他的面颊磨蹭，安抚的动作反而让他更不适了。可最让他不自在的是像要黏在他脸上目光，如同另一种极具侵犯意义的触碰。
对方的下一个举动总算不那么别扭了，埼玉发现唇上多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滑进嘴里润泽了干渴的喉咙，他没多想便咽了下去，甚至因为喝得太急咳嗽了几声。水从他的下巴顺着喉结流到领口，有手帕自然而然地过来擦拭弄湿的地方。
埼玉向上看，无意间对上了眼，黑底金瞳的机械眼察觉到他想说话，停下这细心却很违和的举动。
“你……谁？”埼玉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暗哑虚弱，而对方一听这如同破旧的拉风箱似的气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杰诺斯，您可以这样称呼我。”
埼玉望着他手里半满的水杯，杰诺斯摇头：
“您醒来没多久，不能进食饮水过度……”一声响亮的“咕噜”打断了杰诺斯，埼玉尴尬地低头，“大概半个小时后，粥就熟了，请您稍等。”
漫长的半个小时中，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彼此都在沉思着什么。见杰诺斯没有再盯着自己，埼玉松了口气。
杰诺斯目前为止表现得十分友善，然而他身上的不协调、违和如同房间里的大象，难以忽略却不得不视而不见。
那双人造眼不必多说，杰诺斯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良好的家教，冷淡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解，但有可能是天生如此。况且时下冷面酷哥更受欢迎呢，埼玉心中属于男性的嫉妒心小小地冒了个头。
直觉告诉他杰诺斯身上的不对劲之处不止表面上的，但他能分辨出的目前也只有这些了。
此外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了，狭窄、普通，估计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布局与陈设明显是民居，杰诺斯坐在这里便与浓浓的贫乏味相冲。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活气息，即使家具都很完备，有没有人住过埼玉闻也闻得出来。奇怪的是假如这间房是新修的，油漆味多多少少也闻得到，只要没有人居住，灰尘的气息都会暴露出没有人气的事实。
“这里是……哪里？”
埼玉说出第二个问题，杰诺斯的回复加重了他的疑惑。
“这里是您家。”
不对，他家是在一个两层公寓楼里，没有阳台，铺着榻榻米的传统日式六叠房，四壁泛黄，天花板上还有前天漏水的痕迹。他也说不清具体的地址，可附近超市的分布他可是一清二楚。
埼玉刚想否认，一阵热气腾腾的香味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久等了。”
一碗粥下肚，埼玉背靠墙摸着肚子，火烧似的饥饿感缓解了许多，现在他终于有力气摸清来龙去脉了。
“我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金发少年的眼睛字面意义上地闪了一下，埼玉甚至能看见其中电子机械运作时跳动的字符。正当他做好承受任何答案的心理准备时，对方正襟危坐，双手置于腿上，十分标准地一躬身。
“恕我无可奉告。”
埼玉看着夕阳下镀上一层光晕的金发少年，沉默半响，一边扶着墙起身，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多谢你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老师，您现在还很虚弱，请不要乱动。”
埼玉实际上正如所说，腿还是软的，他不详的预感驱使身体踉踉跄跄地跑到玄关，不出预料地发现门反锁了，转身，那个人堵在他身后。埼玉目测对方的身形，悲哀地得出，即便以他平常状态可能都撂不倒这个发育期的年轻人的结论。
“钥匙。”他伸手。
“没有。”杰诺斯回答。
埼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底气足一些。
“你让开，我们坐下来谈。”
他这次没有扶墙，双手握拳，大步迈开，想帅气地走回去，结果，顺利地一头栽在了别人的怀里。
“小心点，老师。”
埼玉不能开口说谢谢，咬牙地丢下一句“松手”，然后一点也不潇洒地狼狈落座。
“先声明，我叫埼玉，没有从事任何与法律、医疗、教育有关的职业，所以你不要叫我‘先生（せんせい）’。”
“老师就是老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随你便吧，我反正不会和你这种人待太久。”他气闷地说，“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我刚面试第三十九次失败，现在还欠着房租，绑架我到底干什么？”
“这不是绑架。”
“哦，那你替我开一下门。”
杰诺斯乖乖起身拧开门把，埼玉跟着杰诺斯走进玄关，观察他从哪里掏出钥匙，好像只是普通的拧开把手？
太过顺利，他反而觉得有诈，埼玉缩头缩脑地往外看，门外灰色生锈的围栏和昏黄的天空，可以判断是半开放式的公寓楼道，承重柱上甚至贴着防火的标识。
可他直起腰板刚准备迈出去一步，防盗门合拢带起的气流便弄乱了他的前发。埼玉脸色发黑地揉了揉额头，眼神不善地瞪了那张面瘫脸一眼。
“你在耍我吗？”
“如果老师是想离开的话，恕我不能遵从，务必请留在这里。”杰诺斯深深一鞠躬，假如有人这样郑重地请求他，埼玉就算想想拒绝也会很为难，而现在……
“告诉我，如果有人说‘请你死一死好不好’？你会答应吗？”
这也许是他说过的最过分的话之一了，埼玉无奈地想，要是对方脑子有问题估计说什么也没用了，不，脑子正常的说不定会打自己一顿吧？
杰诺斯静静地注视着他，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可以肯定这种反应不是他想要的。真可惜啊，他死前吃的是没一点味道的白粥……早知道就多吃点了。
“对不起。”杰诺斯抓住自己的肩膀，低下头，埼玉又愣住了，“老师，是我太贪心了。”
抬起头，金色的眼瞳如同悬浮在黑暗中的火苗。
“我不是在请求您，您必须留下。不要离开……”他欲言又止，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埼玉已经快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放手……我要死了……”
跪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氧气，埼玉一边捂住胸口，一边向后摆手，拒绝杰诺斯的搀扶——他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比绑架要离谱数十倍，所以他根本没往那个方向去猜测。
可事实往往比想像还荒诞不经。
此时的埼玉，对此一无所知。
TBC
【第一章 After my long un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在我被遗忘的、与世隔绝的长眠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