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埼】狭窄的世界 28
天气渐渐暖和了，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可疑打扮变得十分不合时宜和闷热难受。
社会总对秃子不太宽容，仿佛头上少了这个东西做坏事的可能性更大一样，不然好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剃光？他也很绝望啊，又不是他想秃的，真正的坏人在他旁边呢，这个该死的帅哥正是导致他秃头的罪魁祸首。但话一出口，大家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犯罪，何必斤斤计较。
有苦说不出，他委屈极了，偏偏杰诺斯比他还重视这点，给他准备了一堆帽子，气得埼玉心口一股气差点上不去。
某个周末，埼玉忘记戴帽子，杰诺斯提醒他，他索性破罐子摔般地说“反正只有你一个人看，我为什么要在乎”，约会时也没戴墨镜来掩饰蒙眼布——戴墨镜的秃子和蒙眼秃子的可疑度不相上下，除了头上有点轻飘飘的，和往常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个有怪人出没的世界，人们对变态的包容度似乎出奇得高，不过，除了那次真正的怪人来袭，连电视上都不怎么出现怪人的报道，埼玉几乎快遗忘这个世界并不和平的现实了。
——起码他就是一个监禁案的受害者，尽管他也经常选择性遗忘这点。
街道上的居民也一如既往过着自己的生活，看不出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待业青年有什么变化。
“……天气真好呢。”
“伊藤太太，你这串珍珠项链是新买的吧？这色泽一定不便宜，至少值十万！”
“放学后去哪里玩？”
“去C街打小钢珠吧，我刚刚从妈妈那里拿了零花钱，偷偷溜进去没人会发现的……糟糕了，妈妈，山本你先走！”
“正雄，你去哪儿？”
埼玉脚步一顿，有些迷惑地停下。
“明明只是百円店里的便宜货……宏你不要和伊藤家的正雄玩了，那一家人都是骗子哦。”
“嗯，知道了妈妈，我刚刚看见正雄用从他妈妈那里偷来的项链换的钱去打小钢珠，才不是什么零花钱呢。”
“老师？”
听着妈妈牵着小男孩走远的声音，身旁杰诺斯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
“没事，走吧。”自己大概是想多了，埼玉想。
“这么快完了吗？杰诺斯？”
埼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毛巾，下意识抹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汗，杰诺斯仍然用另一条毛巾替他把身上擦了个遍。他蹭上的脏东西还挺多的，尤其是附近经过战斗已成了废墟，尚未散去的粉尘漂浮在空中，弄得他头皮和鼻子都痒痒的，一直在打喷嚏。
“附近的建筑物真高啊……”埼玉仰着脸对看不见的的摩天大厦感叹，“这里以前也是很豪华的地带吧？”
“老师的猜测正确，这里的确曾经是Z市中心，因为怪人数量增多市中心转移了。”杰诺斯一般到此就说完了，然而他少有地问了他一个问题，“您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嗯……毕竟这么曾经热闹的地方就剩我们两个了，想想还是有点寂寞啊。”
“杰诺斯”静静伫立其旁，平稳的呼吸也一点听不出刚被他压着打了一通。
刚开始他对上这种“未卜先知”、“无论你逃到那里我都得找到”的能力，几乎是毫无胜算的。后来他干脆放弃逃跑，以“打不中也要打”的气势，死死顶住对方，直到有一拳“落空”了为止。
他很早发现了一个规律，“杰诺斯”不会反击，他主动出拳，才会出手接下，几乎是自动把手掌送到他拳头上的，才会有“被压着打”的错觉。这段时间再延长五分钟，他就招架不住了。
但这种互动总会有个尽头，“杰诺斯”不可能是真正的先知先觉，应该是凭借自身的反应力。只要他超过对方的反应速度……短暂的走神后，他感觉有东西越过警戒线触到了他的手肘，下一刻，果不其然又被抓住胳膊擒拿住了。
这算是他在对战“杰诺斯”中取得突破性最大的进展了。
杰诺斯的标准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十公里，无论他正面对抗还是逃跑，达到十公里了，一切结束。现在的他拖延到十公里外不成问题，可杰诺斯标准和他的目标完全不同。那是演习和实战的根本区别。为此他不得不费尽心思，让战斗在十公里内结束。
“步行到居住区的最短距离是二十四公里，但是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某次埼玉快到门口，发现购物清单上漏掉一样东西时，只花了五分钟就跑完一个来回的杰诺斯无意间提到过。
——这也是埼玉把战场往上延伸的重要原因之一，有一阵子他从高空落下的经历几乎胜过任何一个跳伞蹦极爱好者。假如他不能在短时间摆脱“杰诺斯”，他的体力势必先一步耗尽，而且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在黑暗中接触过无数的建筑物，他的身体早已记住了死城，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便是彻底的黑暗。何况，这种全凭感觉胡来一通的战斗方式，一旦波及到居民区……杰诺斯可以使建筑物一夜间复原，却不能修复好活生生的人。
无论如何，必须让一切在十公里内结束。
他跨坐在“杰诺斯”身上，一拳一拳，毫无目标地落下，甚至好几拳击中了地面，溅起一层齑粉状的灰土。
杰诺斯在旁边喊停也没有听见，他不记得自己刚刚那一下把对方打出去多远，追上去肯定超出十公里了，他跟随着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找到了“杰诺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打中了！
……不能让他再起来。
他的出拳毫无章法，“杰诺斯”百分百的格挡早就养成他不计精准只求命中的习惯，他似乎都忘记对方是个人型，只是冲着下面挥动越来越沉重的拳头，单调地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
完全没察觉“杰诺斯”一动不动，像是无人操控的木偶一样躺在陷下去的地面上。
忽然他的拳头被握住了，不是抓住，是握住，没有任何力道的一握。
他停下，感觉右手前所未有的沉重，全身的疲惫一瞬间涌上来，肩膀传来仿佛脱了臼的酸痛。
“杰诺斯”试图起身，他下意识压了一下，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心脏，呼吸声太微弱他一直没想到“杰诺斯”也剧烈运动过了，胸腔的震动让他误以为对方想坐起来。“杰诺斯”的心跳非常剧烈，不像杰诺斯任何时候都平稳若时钟的心率。
活生生的、生命的触感。
另一只手抬起，触到了他的眉间，但很快它自由地落下，指尖划过他的鼻梁。埼玉一动不动，他想起他和“杰诺斯”独处的那一个星期，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杰诺斯”不断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倒下、起来、再倒下、再起来，即便是无法站立也匍匐着向他爬过来时，他也是这样一动不动，一种对无法理解事物的恐惧支配了他。
他不知道“杰诺斯”到底在想什么，对方甚至没有承载思想的器官，也许这才是他无法理解的真正原因。双方没有共同之处，甚至沟通的渠道都没有，再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埼玉意识到这点就不再往“杰诺斯”身上下过多的工夫了。
他觉得鼻尖有点痒，身体重新掌握了支配权，于是伸手擦了一下。酸麻的手指隔着手套掌控不好力道，眼睛上的布料一下裂开。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由于味道太浓了，他敏锐许多的鼻子暂时失去了嗅觉，伸手捂住之前，有人先一步替他护住了口鼻。
湿毛巾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下半张脸，杰诺斯从身后环住腰，立起他瘫软的身体。
“咳咳咳……杰诺斯？那是什么？”
眼前一片漆黑，他抽掉断开的布条，反射性想揉揉眼睛，杰诺斯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睑，替他按摩眼球。
“唔，谢谢。”埼玉伸展着手掌，感觉宛如另一层皮肤般的手套有点……沉重？黏黏的、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似的，但是全身都笼罩着疲惫感，便忽略手指的违和感。
杰诺斯照例替他擦拭着身上的灰土，埼玉觉得今天的力度要重很多，以往都是没察觉就完了。不过这次的确运动量很大，他感觉腹部汗湿了一片，黏腻的汗水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埼玉心底一沉，“杰诺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对不起，衣服一定很脏吧？”
“您暂时先穿我的吧，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杰诺斯擦拭他的手指，他听见布料落地的声音——是自己的衣服，接着杰诺斯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带着一点也不黏腻的、清爽的温度。
他手指上的黏腻感仍旧挥之不去。
每到阴雨天，原本埼玉心情会稍稍好一些，然而他却仿若又回到了儿时在泥泞的路面上飞奔的心境。
下雨对他而言总象征着麻烦，鞋子会进水、书包会弄湿，赶回去收好晾衣架，疾行的车辆又溅了他一身污水。屋内漏水，墙面上大块的湿痕和霉斑，沉重而湿黏的空气。
就算看天气预报也不能百分百保险，今天不巧又是一场误报，而杰诺斯出门前告诉自己还会下雨。
埼玉把视线从女主播身上移开，望着灰蒙的天空和灰色的建筑物。这里的阳台永远没有需要晾晒的衣物，唯一存在的事物只有一盆仙人球和落灰的象鼻喷壶。
他望着偶尔漏进阳台打在玻璃上的雨滴，想着最近都在下雨，担心仙人球烂根，便贴近玻璃往阳台角落看去。
好像，小了一圈？以为是错觉，他脸贴着落地窗下挪。绿色的象鼻喷壶亮了很多，像是他刚买回来般崭新。
他猛地站起，电视上显示10月7日，去年的今天，正是他第一次从狭窄的世界里醒来的日子。
此时的埼玉终于发觉了。
TBC
【第二十八章 Replay（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