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埼】狭窄的世界 29
埼玉摆好架势，对准玻璃出拳，仍旧完好无损，里面半透明的倒影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继续向着相反的自己使出一拳，不重也不轻，而半个拳头却“嵌进”了进去。他没有停下，一拳比一拳重，终于他整只手伸进了“玻璃”里，摸到不是平滑的表面，而是被人为轰出来的凹凸不平的大洞，忽然他摸到了什么东西，动作一滞，手便被弹了回来。
说“弹”并不恰当，他的右手像是被坚硬的物体顶了出来，手掌震得发麻，手指却死死扣住掌心里小小的圆球，可他没有去看他抓到的是什么，因为——
“玻璃”消失了，取代的是一面金属墙，摸起来和玻璃一模一样，甚至有些刺耳的摩擦声也相差无几。
他摊开掌心，看见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由于没有承载的幕布，影子看上去更淡更模糊，但是稍稍移动，就能看见半透明景物产生了细微的变化，而“倒影”在其中的人，也随之变化着。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表情，有种情绪累积到极点反而消失掉的空白，冷硬、无机质，仿佛那面无法打破的金属墙。要是他能看清自己现在的表情，会发现与杰诺斯如此相似。
埼玉把球形投影仪装进口袋，理解了自己是怎么被误导以为这面“玻璃”坚不可摧。其实他当初要是放弃得没那么快的话，迟早也会发现“玻璃”的假象。力道越大玻璃恢复得越快，可他看见“玻璃”完好无损，自然不会用更小的力度去测试。
“那么……”埼玉试着挥了一拳，“大概这个程度就够了。”
找到恢复与破坏的平衡点，埼玉以拳开路，终于有一拳落空，他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马上爬起继续开路，否则身后恢复的墙壁会追上，越来越逼仄的空间会使他窒息。
轰然倒塌的声音，落下来的并不是建筑物的碎石块，而是书本组成的墙壁，埼玉从一堆纸页里爬出来闻着熟悉的油墨味，感觉几乎不能呼吸了。
“喂！”“喂——”
他听见了回音，察觉到这是个黑暗的房间，可是找不到开关，他爬行时，口袋里的圆球滚了出来，释放出微弱的光芒。
他拿起它，才发现这里堆叠的书本数量有多惊人，光所及的地方全是满满的笔记本，常见的封皮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母图案和一行马克笔手写的阿拉伯数字，然而，电话号码长度的数字间，能看出个位间相邻的关系。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看，里面记录着某天他的日常活动，内容无比详实，他说了什么话、睡觉翻了几个身、看了什么节目、哪本漫画看到第几页……通通都能找到，这熟悉的字迹在冰箱贴上也常常能见到。斑驳彩光的照耀下，密密麻麻的笔记看得埼玉眼睛疼。
“啪！”埼玉合上笔记，拿起另一本，上面全是对战的数据。每一拳的速度、力道，移动的速度、方位，详细得令人发指，相较上面的“吨”和“千米/分钟”单位而言，又不足为奇了。
两本笔记间的字迹比较之后，记录事件和数据所用的字体有着明显的区别，能看出人工与机械的差别，前者十分工整，同一个字却有着细微的差别，后者仿佛是印刷般整齐，相同的两个字对照起来一模一样。
不过只有机器才能打印出如此详实的东西吧？他对杰诺斯堆成书山书海的“研究报告”感到了一阵恶寒，但这不是最近才写下来的，他打穿的是房间中端，身边的笔记本还属于中后期的产物。他跨过倒塌的书籍，找到了一条勉强能供人行走的缝隙，朝着一端走去，然而顶层的书册数字越来越小，直到他看见了唯一除书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柜，里面挂着一件无法形容的连体衣。
之所以无法形容，不是因为这有多奇特多华丽，而是太……“普通”了，他已经做好看见一切超现实的景象的准备，结果前面是一件一点也不吓人的衣服，品位还很差劲。
并非橙黄明黄柠檬黄的普普通通的黄色连体衣，上面方便脖子进出的拉链更是大减分项目。让人怀疑直接取材于床单的白色披风，在连体衣上没任何实际作用只是装饰性的腰带——从两样装饰物上，可以看出这大概是儿童英雄秀上的演出服，而且十岁以上就没人买账了，毕竟小孩子也喜欢更帅气色彩更鲜明的角色。
埼玉一拳打碎玻璃，取出它，发现材质也很普通，没杰诺斯给他准备的衣服手感好。拿起腰带扣，埼玉研究了一下解开的方法，发现铜片内面融进了一块银色的金属。
如此明显的瑕疵足以看出它多么普通，可是，他穿上以后，尺寸无比地贴合，新布料的凉意还残存在上面。
“披风……腰带……完成！”埼玉左转右转，低头看着穿上制服的自己，“好奇怪，杰诺斯为什么要准备这件衣服？”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穿上这件陌生的连体衣已经够不容易了，于是直接穿着它蹲下来，寻找最初那一本。然而，上面的数位没有明显的变化，估计笔记不是从“1”开始计数的，也许是按日期顺序？又没找到任何一个和年月日有关的数字排列。
埼玉从玻璃柜下摸出一本特别破旧的笔记，上面的号码看不出是不是最初的，翻开扉页，满篇的“せんせい”填满了整张纸，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密密麻麻的“老师”，下一张，再下一张，皆是如此。
原本清晰端正的字迹越到后面越发扭曲，结构支离破碎，甚至笔锋划破纸张，笔墨渗到下方的纸页上，斑斑墨迹浸染了空白，后面墨水用尽只剩下浅浅的凹痕。
埼玉一阵头皮发麻，最后一页，他终于看见了日期，“10 6”。
“终于 找到了 老师。”昨天，不对，是他记忆出现断层的地方……去年的“10月6号”。
一面纸上只有一句话，无比扭曲，他翻到背面，是整整齐齐的印刷体。
“如果您看到这里，请穿上这件衣服，去见我吧。”
埼玉深吸一口气，走向另一端。
尽头，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无尽的黑暗中。
“杰诺斯……？”
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一支平平无奇的圆珠笔停在埼玉跟前，他却后退一步，仿佛滚来的是什么危险物品般。
对方转过头的瞬间，埼玉认出是许久未见的“杰诺斯”，一瞬间竟有点陌生。相同的面孔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尤其是不包含人性的空洞双眼。但能看见到底安心了不少，他把少年青涩的轮廓从一团不止何时会袭来的黑影中剥离，牢牢刻印在眼中。
埼玉缓缓蹲下，像接近动物一样，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杰诺斯”的动作也很慢，修长的手指触到他的手心。左手没戴手套，“杰诺斯”的体温比预料中凉更多，他微微一颤，抬起对方的右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小指到手腕上的墨痕。写字的手或多或少会沾到这些，然而右手却无任何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
埼玉望着自己粗糙的右手，他的手无疑是男人的手，手指关节上还有反复擦伤留下的痕迹，可“杰诺斯”的恢复力消除得了这些死皮累积成的角质物吗？
正当思考时，一只手覆上他的脸颊，淡淡的油墨味掠过他的鼻尖。
下一刻，更刺鼻的气味掩盖住了纸张、油墨略带苦涩的味道，温热、粘稠的触感在手掌间扩散开。
那是生命的触感。
“……杰……诺斯？”
入目的红色沾染浅蓝的外套，变为了深蓝，白净面庞布满飞溅的血沫，甚至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血红。扭曲的手臂迅速归位，黑色的金属骨骼被再生的血管血肉包裹。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让埼玉想起自己打穿墙壁时，也是寂静无声的，仿如置身深海。
“せん……せい……（老……师……）”
“杰诺斯”如同被剪断牵线的木偶一样倒在他的怀里，血液浸透了纤尘不染的英雄服。手指滑过腰带的铜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手印。
扭曲的面孔上，满是血色的双眼却凝视着他，仿佛这不是受害者面对伤害自己的人，而是信徒仰视唯一存在的救世主。
“おがえり、せんせい（欢迎回来，老师）。”
穿过他曾经以为永远无法打穿的墙壁，果不其然杰诺斯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从来都是他在等，轮到对方时，他感到了莫名的诡异。杰诺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吗？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的恶寒传遍全身。
杰诺斯盯着他许久都未说话，埼玉也无法从众多问题中挑出哪一个来。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请老师先回答吧。”
埼玉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埋在心中已久的答案：
“从这里出去。”
“如您所愿。”
杰诺斯如往常般替他系上蒙眼布，套上手套，还不忘记洗净他手上的血迹。
门扉外通往真正的世界，但他走出去的一刹那，身后的门，关上了。
没有人引导他，他只能遵循记忆，来到每天早上起跑的地方。
果不其然“杰诺斯”等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干二净，他撕开蒙眼布，盖在鼻梁眼睑上的重量消失了。刺鼻的气味重现，比他受伤时在自己身上闻到的更浓烈，令人眩晕。
一片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一双黑红的双眼注视着他。
TBC
【Outside the world（世界之外）】